“爱丽丝也紧跟着跳了进去,压根儿没考虑怎么出来。”
——————《爱丽丝梦游仙境》
一杆长枪,一柄宝剑,一蓑风雨,一腔豪情。这就是我对林冲的勾勒。
简单,直接!这形象就像金庸笔下的江湖侠客,置身于江湖,与山水为伴,与日月为邻。几分落寞,几分不羁,有那么点沉稳,更多那几份狂傲。金庸先生笔下的剑客繁多,多是痴于刀光剑影,刀头舔血,背后大漠孤烟,一弯明月。当然也不乏泛舟江湖,露宿风雪的天边白云客。
一个侠字,就让人热血沸腾。一个匪字,让人不免感到胆寒?亦或是不屑。
侠、匪,两个让人印象截然不同的字眼,却都汇聚在施耐庵先生笔下一个人身上。正是林冲,也只有林冲。
孩提时候看过水浒,当然多为连环漫画,其中林冲的形象是我最为喜欢的,武勇之中透着文人墨客的雅,而这一袭白衣的优雅却盖不住他举手投足间透出的豪气干云,眼神中透出那似侠非侠,似匪非匪的独特气质。
细读水浒,林冲更是令人感到痴迷,不是他的外表(原著笔下的林冲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的俊秀长相),而是他独特的气质,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千种说法的人物结局。
林冲的形象我认为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极为独特,极为经典,极为矛盾的人物形象,有些人可以一笔描绘,也可以用三言两语道出他的特点,勾勒出他的轮廓。而林冲,任你再怎么去勾勒、描绘,都不够完整,我从书本之中看过无数帝王将相,文人雅士,江湖儿女,得出来一个结论:真正的经典人物,可以数笔让他跃然纸上,却又不能让他数笔就”跃然纸上 “。画出来是他深深印刻在读者脑海的形象,画不出的却也正是读者心中对他的内心形象的”勾勒“。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错的。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和施老笔下的豹子头林冲,是西方和东方,两种文化,两种思维,大师笔下各自的侠。
当林冲一把火烧了山神庙,提起长枪踏上夜路时,这一刻林冲烧光的不是高中语文课本课后习题答案给出的:林冲与丑陋的封建统治,和黑暗的腐败朝廷做出的决裂,它烧光的不是这些高大上的玩意,真正让人心碎的就是这把火烧光的是过去的林冲,林冲自己曾经的美好平淡的梦想,烧光的是林冲自己的心,过去熊熊燃烧的忠义之心呀,就这样被一把火烧的越来越冷,慢慢的结了冰,封存在某个角落,被黑夜包围。
雪夜,独行于路,大雪覆盖了林冲身后留下的脚印,雪越刮越大,林冲只是越走越快,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曾经的自己已经死在了山神庙的大火之中,妻子孩子都惨遭屠杀,过去的朋友下属都离自己而去,离开那座城市,离开那些不愉快,离开那些黑暗,离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其实林冲上梁山是一次漂泊,一次用尽一生的漂泊。
林冲很有意思,是一个彻彻底底和过去自己决裂的梁山好汉,不同于卢俊义、关胜,他从没想过回去,他也没考虑有一天他会回去,或许这就是带给林冲悲剧的原因吧,林冲杀王伦,就是一怒而起,路见不平的表现,曾经的林冲是不会冒这个风险去杀人的,甚至连得罪、顶撞都不敢,默不吭声的来,无声无息的走,每天如同僵尸一样活着,还认为自己活的就像是一个尊重君臣之礼,尊重伦理纲常的高尚之人。所以这一刀,是林冲斩断自己过去的无能,斩断过去自己的孱弱,斩断过去自己的天真。当晁盖推选林冲为梁山头把交椅时,林冲拒绝了,微微一笑。名利,等级,尊卑,高低,这些都是现在林冲最讨厌,最厌恶的字眼。我以前一直纳闷林冲上梁山想得到的是什么,他反对宋江主张招安的提议,他又不像李逵,刘唐一样想当个土大王,一辈子过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
过去不理解,现在得到了答案。
逃脱,逃脱过去的自己重新回来,重新占据自己的内心。在于朝廷的对抗中让自己始终处于与过去自己相反的对立面。让自己不至于变回当年那个麻木,迂腐的傀儡。一次次与朝廷大军的抗争,让他明白自己没有后路,要么继续活着,要么马上就死。
金老说:侠之大者,当兼济天下。这是大侠的评价标准,可笑的是过去的林冲有所谓大侠风范,而现在的林冲没有。过去那个封建王朝的复制品有,而现在这个有血有肉的绿林豪杰没有。何为侠之大者,何为侠之小者?
最后的结局,林冲是在寺院之中度过余生的,残废的身躯再也不像以前可以驰骋千里,可以纵横沙场。但是他应该是没有遗憾的,很多人说林冲郁郁而亡,我倒觉得林冲这样走的倒是洒脱,来去无牵挂了。昔日好友或战死或被奸臣毒杀,能安安静静的死去,没了烦恼,没了仇恨,望着朝阳一日日升起,夕阳一日日落下,才是真正的了去无痕,望云卷云舒。
虽然跳了进去,压根儿没考虑怎么出来,但就像爱丽丝一样,他成功的出来了,出来后的世界不再是灰蒙蒙没有颜色的炼狱,而是海阔天空多了几分美好光芒的碧海蓝天。进去过,出来后才更懂现实的世界,才释怀,才淡然。
远方的道路上有一个男人在行走,披着一蓑风雪,一杆长枪,一柄短剑。他没有回头,消失在风雪中。
Home is behind
The world ahead
And there are many paths to tread
Through shadow
To the edge of night
Until the stars are all alight
Mist and shadow
Cloud and shade
All shall fade
All shall fade
远离家乡世界在前方
千万道路由你闯
穿过阴影 到达黑夜旁
直到所有繁星都耀眼闪亮
阴霾雾霭
迷云暗影
都将散茫
都将散茫……